【曦瑶】花死

花死

 

 

01

 

 

他的花盛开在多年前的那个初春。

 

彼时他携着家族里珍藏的古籍,仓皇从云深不知处逃窜出来。那夜漫天的火光映照着每一个蓝氏族人的面庞,忘机被温家的人强制抓去受教,他则被委以重任,须得全力保护好藏书阁中典藏的古籍,待一切安顿好之后才能重回云深。

 

蓝曦臣穿着普通的白色衣衫,摘了抹额,不敢御剑。他踉踉跄跄地背着包裹赶路,食不果腹,舟车劳顿,养尊处优的他从没有这样狼狈过。

 

行至云梦附近他才决定歇歇脚。奔波一路,却丝毫没有影响蓝曦臣的形象。虽看起来神色疲惫至极,但衣着整洁干净,朴素却儒雅,一头乌发简单束起,发尾垂在腰际,漆黑如瀑。

 

稍大一点的城阙附近都有温氏的族人在到处巡查。蓝曦臣险险躲过了一批巡逻的修士,望着那一身火红的道袍出神。他偷偷伸手在街角一处焚烧过后的稻草边抹了一把灰烬,胡乱在脸上涂开,装作流浪人的模样,这才敢稍微大着胆子行至主街上。

 

有温家修士过来盘问,他只得说是外地来投奔亲戚的人,对方显然很怀疑,正纠缠时,遇到了那个人。

 

彼时仍是少年年纪的孟瑶身形还很瘦小,身体好像没发育好似的瘦弱不堪,但眉清目秀,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,唇角微扬,看上去无时无刻都像是在笑一样。他面向生得格外讨巧,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更是亲切可爱,孟瑶向巡逻的修士解释说这是他家大哥,从南边来,不熟悉这里的地形,这才找了他好久。

 

孟瑶眯着眼睛微扬着头,面上笑意盈盈,亲亲切切地挽上蓝曦臣的臂弯。蓝曦臣自小未与陌生人如此亲近过,此刻却觉得分外自然,并无不适的感觉。那些修士见孟瑶和他一副熟络的模样,那小少年口中也带着云梦本地的口音,很快便打消了疑虑,放他过去了。

 

“这位公子,请跟我来罢。”

 

少年朝他眨了眨眼,眉目温柔灵动,面庞洁白无瑕,像枝头雪白的梨花。

 

 

 

02

 

 

后来他才知道,孟瑶不是孟瑶,梨花也不是梨花。

 

金麟台上铺着满目的金星雪浪,双层的花瓣紧密地接连在一起,一簇一簇的花朵又大又美。他的孟瑶就站在那些花丛中,远远地朝着他笑。

 

那个人的笑容仿佛从未改变或退却过,总是那样,对着任何人都是笑着的,但好像对着他的时候,那笑容又有些不同。

 

带着无上的尊敬和一点点骄纵的意味,落到眼里又化作万般柔情,眼底却漾着一丝丝晦涩不明。

 

他与他并肩而立,一同站在这金麟台上朝下望去的时候,长长的阶梯笔直,一眼似乎望不到尽头。微风吹拂时送来阵阵牡丹的清香,教人又沉浸在这片花海中了。

 

蓝曦臣不是不知道,总有一道目光小心翼翼地追随着他,触及又悄然收回,弯起嘴角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
 

“二哥,如今我回了金家,你可是也会觉得我没有资格冠以这个姓吗?”

 

外界的闲言碎语他又怎会不知晓。眼前人一贯从容地微笑着,语气里几乎是带着撒娇的意味了,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,就好像随口道出的不过是一句家常闲话一样。

 

但蓝曦臣知道,他分明无比在意。

 

那个人调转了目光望向离他们稍远一些的男人。男人身姿挺拔,站得极端正,长刀配在身侧,面容不怒自威。那是他们的结义大哥,曾经在射日之争中于他二人皆有恩情,却在逐渐发觉他的三弟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和晦暗的手腕时,对他的义弟变得冷淡严苛了起来,二人的关系也变得僵硬许多。

 

蓝曦臣轻叹一声。那个人收回视线,笑着歪了歪脑袋,眼睛亮亮的,似是在等他的下文。

 

“阿瑶怎么会没有资格呢?”像是反问,又像是叹息。对于他的三弟,他向来是偏袒更多一些的。

 

那个人唇畔的弧度更深了,像是小小地松了口气,仰起脸看向他。

 

娼妓之子,不择手段,居心叵测,阴险狡诈。他在世人口中听得的皆是这样的描述,可是,那样一个乖巧伶俐的人,又怎么会是那般不堪的呢。

 

 

孟瑶原来是金光瑶,梨花原来是金星雪浪。

 

可是他的阿瑶,就是阿瑶,不会变的。

 

 

 

03

 

 

在观音庙的那夜,下着雨,偶有雷鸣。他被限制在那座庙中,卸下武备,被抑制住灵力,却也未受威胁,始终被金家的修士以礼相待。

 

他心下逐渐清明,再看到那个人笑意盈盈的表情时骤生寒意。蓝曦臣拂袖转身不去看他,金光瑶仍然翘着嘴角,而明明是处于上风的强势地位,却让人又觉出一份凄凉来。

 

他闭目不愿看到那个人,而合上眼睛,满心想的却都是从前的事。那人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,说话永远都温和有礼,迎面一张展颜笑面,教人即便是心里郁结也能卸下三分怒意。蓝曦臣很喜欢听他说话,语气中含着笑意,听起来很舒服。金光瑶在二人独处时也总是带了些刻意的乖巧,与和大哥相处时不太相同,他总是有些依赖他的。

 

他教他弹琴,同他赏花,与他一道出行夜猎,过往种种因了此刻的腥风血雨而化作难能可贵的温存。

 

后来一阵混战中,那个人的手腕被斩断,一袭白底金丝绣边的金星雪浪袍滚了些灰尘和血污,蓝曦臣有些出神地想,他的阿瑶不该是这般狼狈的模样的,他的阿瑶从来都是风光满面、清俊无瑕的样子,就算是在夜猎里受了伤,蹙着眉心忍痛让蓝曦臣给他擦药,再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面庞,不消一会儿便又成了那个翩翩的少年。

 

再往前的时候,他的阿瑶,束着简单的发,着粗布衣裳,大眼睛一眨一眨的,充满好奇地看着他。

 

 

“曦臣哥,修仙问道的生活,真的有那么美好吗?”

 

他正端着孟瑶给他泡的简单的粗茶,一口一口抿着。即使是最最狼狈落败的时候,他也始终能保持端庄雅正的姿态。水汽氤氲中,他透过渺渺水雾含着笑看过去。

 

“那是一条神奇又瑰丽的路。阿瑶可愿与我同行?”

 

他是愿意的,却不知道孟瑶是否也如他所愿、知他所愿。

 

 

“曦臣哥。”

 

“二哥!”

 

“蓝曦臣。”

 

金光瑶浑身血污,捂着断臂,乌纱软罗帽不知掉在哪里了,一头墨发也早已散开,狼狈地散乱在脑后。

 

他望着他,眼底波涛汹涌,唇瓣开合颤抖,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 

一柄长剑,剑锋直直没入那个人体内。

 

 

——“蓝曦臣!”

 

 

 

04

 

 

兰陵金氏的百家清谈会,依旧如故地开始了。小小的年轻的金宗主仍是一副稚嫩的模样,而眉眼间雕琢不去的凌厉也已有些威严蕴含其中。那一袭金星雪浪袍加着于身,亦像是那牡丹花一般,生命力旺盛地灼灼盛开。

 

如今,金家的势力虽仍不及往日那般庞大恢弘,但作为云梦江氏的至亲,与姑苏蓝氏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一时间虽然变故多生,却仍无人能撼其固位。

 

那如同传奇般的一夜化作百家口中的谈资笑料,在封棺大典过后,仿佛一切都随之刻印在了那一掊黄土之下,逐渐再无人提起。

 

世上又有了新鲜事,不断更替变迁,一件又一件被人提起又忘记。

 

 

他站在金麟台上,恍惚仍是昨日,总有一双视线紧紧追随着他,一转身又消失不见。

 

金麟台上的金星雪浪依旧每一年都会盛开,纯白色的花海圣洁又美丽。

 

可属于他的那一枝已经不在了。

 

 

 

END


16 Jun 2016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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